揭秘“养狼计划”背后故事 举重赵常玲变身祖尔菲亚

 

　　(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这真是件奇怪的事，她如何从一名湖南姑娘成为哈萨克斯坦公民，之后又到底会不会再变回中国籍运动员？现在，没人知道，也没人回答

　　本刊记者/唐磊(发自长沙 永州 道县)

　　文/郑婕

　　赵家百余平米的安置房内，赵贵生、彭祝銮夫妇一直将女儿赵常玲住的房间整理得很整洁，尽管女儿不常回来。在永州体校和湖南省队时，赵常玲常回家休假，每次时间都不长。成为哈萨克斯坦人祖尔菲亚·钦尚洛后，赵常玲每年能回乡一次。

　　衣柜、床、梳妆台、电脑桌……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是赵常玲买的。有一年从哈萨克斯坦回乡休假，她说，房间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就掏钱添置了这些。

　　梳妆台上摆着赵常玲和姚丽的合影。姚丽是另一名哈萨克斯坦举重运动员，现在已经改名叫迈娅·马内扎。27岁的姚丽更高一些，在她身旁，19岁、身高只有1米55的赵常玲像个小妹妹。

　　“在那边(哈萨克斯坦)还好有姚丽和常玲相伴，不然她会更孤独。”赵贵生对《中国新闻周刊》感叹道。

　　在伦敦，赵常玲和姚丽代表哈萨克斯坦拿下女子举重53公斤级和63公斤级金牌。

　　“赵常玲，你给我回去”

　　2003年，赵常玲读小学三年级。赵贵生在道县县城里的蛋糕店生意惨淡，店面房租一直在涨，他考虑换个更便宜的店面，维持一家生计。

　　“爸爸，我们学校要选运动员了。”有天放学回到家，赵常玲很兴奋地宣布。她还说，是要去“搞举重的”。

　　那天，湖南省永州市体校到道县选苗子，孩子们都被叫到操场上集合，体校教练挨个挑，举重教练莫慧玉看中了赵常玲。赵常玲从小就调皮，常和周围的男孩打闹，由于她力气大，每次也不吃亏。

　　“教练选了你，你去不去？”赵贵生问。“去。”赵常玲说。

　　过了几天，永州体校派车来家里接人，10岁的赵常玲独自离家。赵贵生没有想到，这一别，和女儿从此聚少离多。赵常玲还有个弟弟，但近十年来，姐弟俩很少见面。

　　道县是湖南省永州市的9个县之一，至今未通高速，从县城要翻数座大山才能到市里。到体校一个月后，赵常玲带着体校录取通知书回家报喜。一个月后，彭祝銮把女儿送回永州入学。赵贵生越想越不放心，还是去体校看了一下。

　　这一年，出生在辽宁阜新姚丽已经进入辽宁省队，后于2006年随辽宁举重队教练朱明武到了湖南。

　　“爸爸好苦，我受不了，我要回家，我要读书。”赵贵生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那几天赵贵生一直忙着做月饼卖，但每天都会接到女儿的哭诉电话，一天常常能接七八个。“开始那一个月，没有什么训练，她觉得蛮好玩的。后来可能正式训练了，练了一个月不到，她就说很苦，就不去了。我也没办法，我看她天天打电话，每次都哭，作为家长，我也很心痛。”

　　赵贵生托赵常玲的表哥去接，那时候还不通火车，表哥坐汽车翻山到永州。一进体校宿舍，表哥发现赵常玲早已把要带回的衣物收拾好，摆在床上。刚上车，教练莫慧玉就追到了。“她‘骂’我们家长说，小孩哭是因为不适应。一不适应就过来接，这样做会耽误了她的前途。”赵贵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莫教练强调，他们看上的苗子是不会错的。”

　　“赵常玲，你给我回去。”莫慧玉站在车外喊道。

　　赵常玲很听话，拎着包回了体校。

　　蛋糕店的生意很快做不下去了。2004年，赵贵生到离道县17公里的蚣坝镇继续做蛋糕，那里店租更便宜些。彭祝銮开始在湖南各地打工，儿子寄在外婆家，四口人各居一方。

　　赵常玲已经逐渐适应了体校单调的生活，早上5点半起床出早操，上午上文化课，下午练举重，天天如此。每次打电话，赵常玲都说“蛮好的，不想家了”。

　　在体校的花费不低，赵贵生说女儿一年所有的开销要七八千元，这几乎是蛋糕店一年所有的收入。有一年，赵常玲提出要买手机，“我说家里蛮困难，就你妈妈有手机。我买了很便宜的手机，亲自送去。她很高兴。我走的时候，她不敢面对我。”赵贵生抹着眼泪说。

　　2006年，赵常玲代表永州市参加湖南省第十届省运会，获女子丙组48公斤级总成绩第二、挺举第二、抓举第三，拿到700元奖金。她拿钱买了个好点的手机，但不到一个月就丢了。

　　“赵常玲怎么走的我就不知道了”

　　听说去市体校，出租车司机会问，你知不知道永州王明娟拿奥运金牌了。至于赵常玲，司机说，原来她也是永州的啊。再聊下去，司机说，代表别的国家拿几块金牌都没用。

　　在永州市体育馆的外墙上，挂着赵常玲和王明娟的巨幅海报，和赵常玲一样，王明娟的家乡江永县也属永州市。

　　“我市第三十届奥运会举重冠军”——王明娟的海报上这样写道。赵常玲的海报上写的是“第三十届伦敦奥运会金牌获得者”。海报上，王明娟的照片是一张以前比赛的领奖照，而赵常玲穿着哈萨克斯坦队服。海报下方的横幅，强调王明娟是“我市优秀运动员”，区分赵常玲是“永州道县姑娘”。

　　永州市体育局、各体育馆的外墙上都强调取得“我市奥运金牌零突破”的是王明娟。倒是永州市体校的大门口左右两侧分别悬挂着两人的海报和条幅，赵、王两人都是学校的骄傲。但体校对于有关赵常玲的采访很忌讳，启蒙教练莫慧玉多次拒绝《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有体校老师说：“因为去哈萨克斯坦已经被炒作了。”

　　在永州市体校待了5年，赵常玲被调进湖南省队，户口也迁到长沙。她时常很高兴地向父母描述长沙的条件如何好。后来作为运动员交流，赵常玲还到北京和国家队训练了3个月。

　　“有一天她打电话跟我说，爸爸我被哈萨克斯坦选中了，我要出国了。”赵贵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对这个国家没印象。但是作为家长，我跟她说，国家安排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因为小孩子什么也不知道。”

　　据新华社报道，现任湖南省体育局举重运动管理中心主任周均甫曾在中国队出发伦敦前表示，祖尔菲亚是湖南省体育局在2008年向哈萨克斯坦输出的运动员。

　　北京奥运会后，周均甫调离举重中心，由梁小冬接任。但2012年大年初一，同时兼任国家举重队三组组长的梁小冬在集训期间突然去世。周均甫又被调回。

　　周均甫说，早在2007年3月，到长沙转训的哈萨克斯坦举重队提出，希望赵常玲和邓建英到哈萨克斯坦生活，代表哈萨克斯坦比赛。湖南省体育局按照要求向中国举重协会报告，但得到批复是不同意当时已出成绩的邓建英出国。2008年初，赵常玲和姚丽被交流到哈萨克斯坦。

　　2007年4月14日，新华网也曾报道，应邀访问哈萨克斯坦的国家体育总局局长刘鹏，与哈方签署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体育总局和哈萨克斯坦共和国体育旅游部体育合作协议》。

　　去哈萨克斯坦之前，赵常玲回过几次家，家人都知道她要走了，但不知道具体日期，每次回家都像是告别。“赵常玲什么时候走(出国)我知道，怎么走的我就不知道了。”赵贵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们(体育局)并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什么也不知道。”

　　赵常玲和姚丽远赴哈萨克斯坦的协议是怎样签的，哈萨克斯坦是否要付“交流费”，这些问题到目前都不得而知。从国家举重队到湖南地方，都不愿回应这些细节。

　　“打不上比赛的运动员交流出去，这是好事情。但是总局说在代表团回来之前都不要说。到时候会给全国人民满意的答复。”湖南省体育局副局长李贵对《中国新闻周刊》说，这位赵常玲出国前后分管省里举重项目的湖南省体育局副局长，在谈到赵常玲时显得有些不耐烦，他说：“观众如果误解(交流出国)，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噻。”

　　“就看国家怎么安排”

　　2009年世界举重锦标赛，16岁的赵常玲以挺举129公斤和总成绩219公斤拿到两块金牌，那时候她已经成为祖尔菲亚。

　　起初，赵常玲会到一名教练的家里上网，通过视频和父母联系，直到她买了可以视频的手机。那时，赵贵生不会说普通话，但为了能打字，在网上搜索女儿的新闻、视频，和女儿聊天，他不但照书学起了电脑，这名年近五旬的男人还买来汉语拼音表贴在墙上，从头学汉语拼音。

　　到哈萨克斯坦后，赵常玲每年都会回道县一次，曾经有一年回过两次。每次都从阿拉木图飞到北京，再从北京到长沙，然后回乡。哈萨克斯坦每年都承担赵常玲一次往返路费。“她每次来回我都很担心，那么小一个人去那么远。一个人跑来跑去，我真的很担心。”赵贵生说。

　　外国烟、衣服，赵常玲每次回家都会买很多东西。每年她会给家里寄几万元钱，最多一次有3万元。这些钱都是赵常玲平时省下来的，哈萨克斯坦每个月会给赵常玲发两三千元。

　　每次回家，赵常玲都待不了几天，休息一周左右的时间，赵常玲就会到永州或长沙进行训练。因为莫慧玉教练在赵常玲很小的时候就交代，举重这个项目不能太久不训练。2009年世界举重锦标赛开始前，姚丽也曾回辽宁阜新体校，跟随启蒙教练孙振起训练。

　　2010年广州亚运会期间，湖南省安排赵常玲的亲戚去看举重比赛，赵家去了8个人。“领导(梁小冬)说，她训练的很好，请我们放心。但具体怎么去的，他说也不好和我透露。”赵贵生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说。

　　亚运会期间，家人和赵常玲就见了两次。一次是在宾馆大堂，匆匆说了几句话，赵常玲就跟着哈萨克斯坦队上车走了。拿到银牌后，赵贵生接到女儿电话说，哈萨克斯坦要办庆功会，晚上不能和亲戚们一起吃饭了。“后来我们又见了一面，赵常玲看上去很不高兴，我知道她看见我们心里难受，她想家。”

　　在伦敦比赛那天，王明娟的家乡江永县，王家的院子里支起台子，当地电视台搬来了52寸液晶电视，乡亲们都聚在一起。王明娟夺冠后，鞭炮声响彻全城。

　　赵常玲比赛那天下午，赵家亲戚30多人买了酒水、菜肴聚到赵常玲大伯家一起看直播。彭祝銮坚决不去，她不忍心看女儿一次次涨得满脸通红举起杠铃，不看女儿比赛是她的习惯。

　　晚上十点半，搜遍了所有电视频道，都没看到转播。赵贵生的侄儿在网上找到文字直播，所有人都围在电脑前。赵常玲每次成功举起杠铃，全家人就兴奋地又蹦又叫。“拿金牌了。”赵贵生打电话给留在家的妻子。“啊……”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叫。那天夜里，听到叫声的邻居都以为彭祝銮和丈夫吵架了。

　　赛后约半小时，赵常玲打电话回家说“爸爸我成功了。我现在有很多事，待会儿再打给你。” 在这之前，赵常玲刚刚接到哈萨克斯坦总统打来的电话。

　　赵常玲夺得奥运金牌后，湖南体育局、永州市体育局都联系了赵贵生。道县县体育局、县委宣传部相继派人来家道贺，县长也委托两位副县长来到家里。对赵贵生夫妻的采访，市、县电视台都放了好几遍。

　　湖南省体育局大门左侧的墙上，贴着三张红榜。两张是王明娟夺金牌和游泳运动员李玄旭(微博)夺银牌的喜报。另一张是《湖南省运动员参加伦敦奥运会决赛时间表》，时间、项目、人名罗列得仔细。赵常玲不在其中。局里的宣传处拒绝提供赵常玲的任何资料，就连说到这个名字也没人愿意接话，赵常玲仿佛和这个大院没有任何关系。

　　根据体育圈人士的分析，赵常玲将在“5年协议期”满后回国，以一个中国公民的身份参加2013年全国运动会。

　　新华社记者曾经在赛后问赵常玲是否还会回到中国，她的答复：“我不知道。”

　　“(明年是否回国)现在不清楚，不好讲。这个敏感的问题，没有人能回答。”湖南省体育局副局长李贵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赵贵生一直很想再开一家蛋糕店，店外贴着女儿的海报。赵常玲也曾跟他说过，要给他买个店面。“我说可以可以。但是我心里这么想，现在买道县的店面很贵很贵，买一个很困难。”赵贵生一脸幸福，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和她说，我们能维持生活就行。我说明年你回来，为中国争光(比赛)我就开一个大的(店)。但我不知道湖南省那边怎么安排，打不打明年全运会是国家的安排。她回国能为国家做贡献，就看国家怎么安排。” ★